# 01 道別

天空是如碎片般不完整的。

春日過於耀眼的日光吻在她的眼皮上，明日千鳥耗費好一番力氣才能不閉上眼睛。

她望著河面鋪展碎鑽石般的流光，那日的滿岸荻花，此刻正被大片煙霧和大火深深弔唁，在河岸裡大面積地燃燒著。

她是來告解，也是來紀念的，為了那個她已失去近半年的朋友。

「我離開了喔，菜穗子。」

她深深呼出口氣，不知道是那片灰色煙霧薰得她眼睛泛酸，還是彈在舌尖這個名字過於懷念熟悉，明日千鳥瞇起灰藍色的眼眸，早春的空氣還略微寒冷，她凝望著薄煙籠罩之下晴朗的不似真實的湛藍天空。

「但壞消息是，他們不讓我帶走妳的東西，所以我只偷偷拿走了這個……」

「啊、妳應該不會生氣吧？」

隨著語落她翻出了個小巧的耳環，用指尖拾起，藉著天光凝視上頭的稜角，笑了一下，「但生氣也沒有用，我還是會拿走的。」

「因為妳說過的吧，妳想離開那裡。」

只是當時的她並沒有將那句話視作求救罷了。

不對，或許她曾經有這個機會，但潛意識為了選擇輕鬆的路，她也只是視若無睹。

她不會說這是自己的責任，但這發生的一切也與她也脫不了關係，畢竟她本來有機會可以帶著日向菜穗子逃走的。

蔓延的火勢在河岸揚起惹眼的艷紅，在逼人熱度中竄出橘色黃色的火舌，熱氣將河川的景色蒸得暈暈晃晃，像是喝醉酒坐進老舊貨車，一路行駛在過多碎石的路上，搖搖晃晃、搖搖晃晃。

她忽然覺得反胃，烈焰在荻原蔓延，張開滿是熱氣的口舔舐自身傷口，被火吻遍之處皆乖順地匍匐下來，於予沉默與頹然的臣服。

河岸燃燒的蘆荻是為了作為生長的養分。

但推進焚化的，只能拿出一小節光禿禿的骨頭，她甚至連日向菜穗子的最後一面也沒見到。

明日千鳥望著河岸，一手俐落將小巧的耳環扣打開，略微冰冷的溫度沉默地宣告自己的存在，她夾上耳側後，感受銀色耳飾染上體溫，耳上的壓迫也逐漸若有似無，明日千鳥只能用指尖去觸碰它、去勾它，想要確認它仍在自己身邊，試圖感受它的重量。

「我在很久很久以後才想起來，妳其實早就和我說過了吧。」她輕聲開口，耳垂已被捏得紅腫，甚至還有些疼痛，但她仍觸碰著那枚耳環，接著笑出來，「為什麼我就是沒有發現呢？」

「所以，妳一定對我很失望。」

「可是我想妳了，所以我還是會來見妳的，在每一年的這個時候。」

「在我讀完大學之後。」

「在我和家人和好之後。」

「在我交到第一個朋友以後。」

「……或是之後無數、無數個重要的時候。」

「我會帶著有趣的消息來見妳的。」

「無論是開心的，難過的，妳喜歡的，我不喜歡的。」

「從妳被我奪走、我卻捨不得放手的人生裡，我會去體會每個妳應該也要擁有的日常。然後我一直再來見妳的。」

「為了到那個時候我可以坦蕩的跟妳說，妳的選擇沒有錯。」

「我會再掙扎一下的。」

那個深夜裡燃起的火光在她眼底映落了一片再也無法抹去的風景，酒精、煙霧、呼嘯在街頭的霓虹，全部都隨著這河岸大面積燃燒的火勢褪色。

像是飄渺的幽魂或幻影，吐出世間最後一絲嘆息。

她呼出一口過於漫長的氣，略微嬌小的身影筆直挺挺地站著，她望著遙遠、伸手無法觸及的天空。

妳是正確的。

我想要能抬頭挺胸笑著說出這句話，所以在那之前，我會努力順心而活的。

這是在失去菜穗子的第六個月，明日千鳥與摯友許下的最後一個也是一輩子的約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