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 03

所愛，所留，與困陷過往之人

Mais la Morte est là, dans l'ombre

– 但死亡在這裏，在陰影之中 – Prelude Op.28 No.15 Raindrop

大門落鎖的聲響清脆，伸手按向電梯後，明日千鳥躊躇片刻，然後依循一直以來的日常，踏進電梯無機質的空間。

她偶爾會與是鄰居的佐藤小姐在走廊打上照面，而柏萊肯那日推薦的中華料理店成了她拿不定主意時的第一選項。

她的生活似是回到了正軌，沒什麼太大波瀾，就像日月那樣安穩地運行。

──叮。

只是當電梯門開啟的瞬間，閃過腦海的景色總一再再提醒她，那片曾經見到如烈火燃燒般過於鮮紅的風景並非只是錯覺。

在那次事件之後，或許是終於放鬆緊繃的神經，明日千鳥狠狠大病了一場。

連續高燒好幾天，恍恍惚惚中做了很多夢，見到很多人，聽見很多聲音，然後她想起日向菜穗子，最後在悶熱窒息的房間中醒來，視線因淚模糊，額角疼痛。

她感到昏沉，睡睡醒醒，沒過多久又再次沉沉失去意識。

待明日千鳥再次睜開眼，她已經睡了整個下午，陽光此刻被陰雨濛濛掩蓋，低不可聞的雨聲從窗邊傳來。

喉嚨還腫脹得疼痛，連嚥下唾沫都困難不已，恍惚間夢境的畫面又竄入她因發燒而疲倦的思緒。

每幕畫面都充滿噪點，先是大火，震耳欲聾的摩托車引擎聲，最後是那雙看著自己快要泛出淚來、極為熟悉的眼睛。

這不是她第一次夢見以前的事，也不是她第一次夢見日向菜穗子。

指針滴答響，轉動她一格又一格的記憶，閃爍跳動的彷彿像壞掉的膠卷。

她便在一陣倏然湧上的窒息中，邊咳嗽邊泛出淚，蜷縮起嬌小身子，咬緊臼齒試圖止住突如其然的淚意或差點要溢出來嗚噎。

最後她虛弱地撐起身，凝視窗外如同褪色的街景，拿起外套跟鑰匙走出家門。

她踏進五月過於潮濕的街道，街邊開滿了正合時節的紫陽花，鮮豔的紫紅色在濛濛細雨中滾淌晶瑩水珠。

白霧般的景致讓視線迷濛，悶熱濕黏的水氣沾附在肌膚，淺色的髮絲便黏在她的臉側和額上。

明日千鳥呼出一口氣，拉上外套，沒打傘的嬌小身影被濛濛細雨包圍，雨水落在肌膚上，因低燒不退感到更加冰涼。

濛濛細雨的街上沒太多行人，世界被困在一片稀稀落落的雨聲中，雨珠落進土壤、孩子踩過水窪、石階上匯流的小溪，演奏著一場和諧的交響樂。

她最後來到以往和日向菜穗子最常窩著的橋面。

橋墩底下因源源不斷注入的雨水而翻騰起波浪，高漲的水位淹沒鋪滿碎石和荻花的淺灘，枯黃的草葉在翻捲的流水就像是在呼救一般載浮載沉。

湍急的水流滾起雪白水花，捲起河床的泥沙義無反顧地奔向大海。

明日千鳥站在橋邊，儘管拉上帽兜，雨水還是落在她的眼睫上，吻過她的臉頰然後依依不捨地滑落。

她安靜地任由雨淋濕自己。

你並沒有做錯。那日她對那人說的話還依稀響在耳邊，但此刻她才感到真實而龐大的無能為力，充盈在鼻間的是久遠那日的血腥味和火焚燒的惡臭縈繞。

——想要讓誰再對自己笑一次，想要再見誰一面，僅僅只是這樣的願望，她其實是理解的，甚至覺得自己說不定也會做下同樣的決定。

但她同時也知道這是不行的……可為什麼還會這麼難受呢？

或許是因為發燒太久，她忽然覺得眼前變得一片模糊，虛弱地抓著橋旁欄杆試圖支撐自己薄弱的意志力，感受到由內而外的冷意。

她抱膝蹲了下來，雨浸濕了她的衣服，因吸飽過多水分而不斷沿著帽沿和髮稍落下水珠。

良久良久，她才允許自己真的哭出來，像是給了自己一天的任性，細小的哭聲被雨幕吞沒。

接著在無數個雨日後，迎來了放晴。

在家靜養了好幾天的明日千鳥，此刻終於再次踏出公寓大門，她向著柔和陽光望去，鳥群飛過的影子穿梭在大廈之間。

鮮藍色、紫色、粉紅色的紫陽花在和煦天氣中綻放，搖曳生姿，她望向這個沒有日向菜穗子的世界，然後在這樣的日常裡踏出腳步。

她將再次扮演好那個和友人做過約定，筆直前進、努力實現約定的明日千鳥。

在陰影裡，在死亡裡前行。

彷彿在漫漫長夜裡提燈，等待燈油逐漸燒盡，於越來越微弱的光線裡，一面記得、一面忘記，或獨自或與誰人相依地前進，直到迎來終結。

為了挨到那一天，她會這麼做的。

也會一直這麼做下去。